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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 小雪和她的回忆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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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妈妈消失得太突然了,连一点预兆都没有。就在小雪六岁生日前一个月的星期天,她没能准时出现在福利院门口。下个星期天,下下个星期天,她都没有来。小雪问遍了福利院的每个人,没有人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。小雪的六岁生日,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滑了过去。

    再有妈妈的音信,是小雪七岁生日,她收到了一个快递。

    快递里是一件手织的厚毛衣,还有一顶橙黄的小渔夫帽。快递单上的署名是生日快乐四个字。但小雪确信那就是妈妈寄来的——只有妈妈可以在离开一年多后,能给小雪织出这么合身的衣服;也只有妈妈知道小雪最喜欢橙黄色。快递包装被福利院的阿姨撕开后,随手扔进了垃圾桶。小雪偷偷捡回了快递单,夹进童话书里。夹在一起的,还有五岁生日时小雪和妈妈的合影。

    小雪问院长,问阿姨,东拼字凑地知道了寄件地址在北京。她向一个义工姐姐要了张中国地图,贴在床头。小雪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叫石家庄。而北京就在石家庄的右上方。小雪无数次用手指这两个位置连线,就算在地图上它们的距离也不算近。院长奶奶给小雪发了书包、铅笔、本子,和一个结实的文具盒。阿姨们都说,小雪今年秋天就要去上学了。上学后,小雪就不能天天蹲在花坛边了。可妈妈要是在小雪在学校时回来了怎么办?这辈子,她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怎么办?

    院长奶奶一直不许小雪提妈妈,每次提起奶奶都会发脾气。寻找妈妈的愿望像野草一样地在心中疯长,割也割不尽。小雪不能再等了,再等就要上学了。她得去找妈妈,走到妈妈面前,亲口问一问:为什么要把刚出生不久的小雪,放在福利院门口?之后为什么又再次离开她呢?

    是小雪说错了什么话吗?

    是小雪做错了什么事吗?

    是小雪不够好,不够乖,不配做她的女儿吗?

    只要能得到答案,就足够了……

    为此,小雪卖废品,攒零钱,拐弯抹角托义工姐姐查好了去北京的火车车次。前天下午,小雪假装发烧,把体温计插在温水里,骗过了来测体温的阿姨。阿姨走后,小雪悄悄起身,用枕头和被子伪装成自己睡在床上的样子。她戴好渔夫帽,背上装有零钱和童话书的小书包,溜去了院长奶奶的房间。她把提前写好的字条压在了院长奶奶的枕头下,告诉她,自己只是去找妈妈了,不必担心。

    下午四点,福利院内寂静无人。小雪蹑手蹑脚地来到院子里,回头看一眼花坛,偷偷打开灰漆大门上的小侧门,一溜烟地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福利院外的世界可真大!天空看起来更高,阳光也更耀眼。街上车辆川流不息,人们形色匆忙,小雪在人群中不断穿梭,按打听好的路线,去坐在地下跑的小火车。终于,她看见到了义工姐姐给她形容过的那个黑黝黝的洞口,混杂着汗味的凉风从洞口迎面吹来,像个狰狞的兽口。小雪鼓足勇气,深吸一口气,沿着楼梯一路向地下走去。地下的人们更多了,小雪趁人不备,从检票的闸机下钻了过去。那些横杆正好拦在大人的腰部,拦不住本就比同龄人更瘦小的她。小雪跟着人流小心张望,核对着要去往的方向,登上了要坐的小火车。她一路盯着站牌,坐到了终点站——在这里可以坐地上跑的大火车。

    小雪要坐的是一个K字开头的大火车,她只买得起这趟车的车票。可火车站大厅里闹嚷嚷的一团人,小雪绕来绕去始终找不到卖票的地方。她又不敢和陌生人说话,不知不觉就被人流推到了检票口。正值端午假期,检票口挤得像坏掉的鱼罐头,连气味都很像。小雪个子矮,搭着前面大人的衣角,就混过去了。站台上是一辆高大威武的红色大火车,和小雪想象的一模一样。她顾不得细瞧,连忙跟着前面的大人,溜进车厢,悄悄躲在座椅底下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火车缓缓开动了。车上打牌吃饭,听歌聊天的人们都没有注意到,他们脚下正藏着一个没有买票的小女孩。小雪提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。她快乐极了,这辆轰隆作响的大火车,正在把她带往北京,带往妈妈的所在。原本小雪应该在午夜时分下车,踏上北京的土地。但她好不容易放松下来,终究撑不住倦意,伏在椅子下睡着了。等小雪猛然惊醒之时,天都亮了。广播播报下一站是四合永,小雪慌慌张张地下了车,想要溜到反向的火车再坐回去。

    想不到这个四合永站简直芝麻一般小。小雪刚下车,就被站台上值班的客运员逮到了。小雪不敢和陌生人说话。可那叔叔穿一身平整的制服,拉着一副平板的扑克脸,用平淡的语气告诉小雪。如果她再一声不吭,就会被扔到监狱里去,里面都是些不听话的小孩在做苦工。小雪颤抖着报出了福利院的电话号码。一开始没打对,那叔叔不知道福利院在石家庄,没有加区号。又打了第二次,电话才接通。

    院长奶奶早就气坏了。她磕磕绊绊地读完了小雪用拼音写成的字条后,就立刻带人去火车站找她,累得一夜没睡。奶奶在电话那头赌咒发誓,等小雪回来后一定要结结实实打她一顿,拿铁链锁住她,再也不让她跑掉了。听着电话里院长奶奶的怒吼,小雪觉得那张干瘪的瘦尖脸就贴在眼前——眉心处有两道深深的纹路,犀利的眼睛像两个钉子,薄嘴唇绷得紧紧的。这张脸没表情时都像在生气,现在真生气了岂不是更恐怖?小雪害怕得连胃都绞痛了起来。

    下一班回石家庄的车将在凌晨一点过站,客运员叔叔和院长奶奶商量好,会把小雪托付给车上的乘务员,再由奶奶亲自去接站。叔叔挂电话后,把小雪反锁在值班室,自己去工作了。早饭和午饭都是叔叔买好了给她送来。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,小雪想去厕所,叔叔带她走出车站楼,来到车站广场上的公共厕所。小雪上完厕所,惊喜地发现这里的厕位垫高了,窗台只到自己胸口。她打开窗子,悄悄从窗户翻了出去,绕过在厕所门口等候的客运员叔叔,小跑着离开了昏暗的车站广场,奔向了灯光闪烁的站前街道。饭店、宾馆、各色招牌琳琅满目,小雪分不清方向,也不知该去哪,只能提心吊胆地沿着街道向前走。小雪走了很久,直至繁华和人烟渐渐褪去,周围漆黑一片。她又困又饿,实在走不动了,迷迷糊糊看到路边停了一辆装满干草的三轮车。她爬上翻斗,想在里面休息一会儿。没想到车子就在此时发动了,小雪吓坏了,不敢喊也不敢跳车,只好窝在干草里等车停。车子一路颠簸,舒服得像个摇篮,小雪不知不觉睡着了。再一睁眼,自己来到了草原上,眼前是一个胡子拉碴的老爷爷。

    老爷爷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线衫,袖口都开线了,露出里面起球的红秋衣,脚上是一双老旧的解放鞋。还好,这个爷爷虽然不修边幅,心肠却很好。他没有吓唬她,也没有把她关起来,反而和蔼地给她饭吃。听完这一路的前因后果,爷爷从箱底取出件蒙古袍让小雪穿上,用来抵挡草原早晚的凉意。这件袍子可真漂亮!水一般柔滑的红缎子上残留着匀细的香气,上面是金线绣成的各种吉祥图案。还配有一根同样满是刺绣的黑腰带。小雪迫不及待地就把袍子套在了身上,连睡觉都舍不得脱掉。

    穿好袍子,爷爷让小雪去花园里逛逛,自己则叮叮当当地在小屋角落搭起了小床。这正合小雪的意——她早就想好好看看屋外的花园了。早上经过时,她怕得连头也不敢抬——花园里,漆成白色的栅栏上缠满了藤蔓,开着大朵大朵的浅紫月季。栅栏门敞开着,上面挂着一顶簇新华丽的毡帽。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砌成精美的图案,小路两旁种着蓝莹莹的马兰花,一侧垒着几个玻璃酒瓶,标签被撕掉了,被摆放成山峰的样子。另一侧有一张摇椅,掩映在芍药丛中,粉白色的花苞缀满枝头。花园的中心是一棵自然生长的樟子松,也是山顶唯一的树。树枝上垂下两条粗麻绳,下面绑了个木板,形成了一架简易的秋千。秋千下是一圈红玫瑰,含苞待放地挥舞着尖刺,散发着甜美的芳香。花园后的瞭望站是红砖垒成的,门边一个手工作的小木马轻轻摇动,亮黄漆身已经被岁月磨蚀成了土褐色。屋侧是一片小小的菜地,紧凑地种些时令蔬菜。屋后则是羊圈,住着大大小小十来只羊。小雪在瞭望站里不断惊叹流连,怀疑自己走进了童话书里。她感到,这里的一草一木,一砖一石都被认真地对待,舒适地生长着。

    住在美丽小屋里的老爷爷,不会是坏人吧?但愿爷爷能放她去找妈妈,她愿意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。

    睡意像一条游走在黑夜里的蛇,悄悄缠绕住了女孩。小雪轻嗅着蒙古袍上温暖熨帖的香气,枕着泪水,睡着了。